五燈會元卷第十二
南嶽下十世
汾陽昭禪師法嗣
石霜楚圓禪師
潭州石霜楚圓慈明禪師全州李氏子,少為書生,年二十二依湘山隱靜寺出家。其母有賢行,使之游方,聞汾陽道望,遂往謁焉。陽顧而默器之。經二年未許入室,每見必罵詬,或毀詆諸方,及有所訓皆流俗鄙事。一夕訴曰:「自至法席已再夏,不蒙指示,但增世俗塵勞,念歲月飄忽,己事不明,失出家之利。」語未卒,陽熟視罵曰:「是惡知識,敢裨販我!」怒舉杖逐之。師擬伸救,陽掩師口,乃大悟曰:「是知臨濟道出常情。」服役七年,辭去,依唐明嵩禪師。嵩謂師曰:「楊大年內翰知見高,入道穩實,子不可不見。」師乃往見大年。
年問曰:「對面不相識,千里卻同風。」師曰:「近奉山門請。」年曰:「真個脫空。」師曰:「前月離唐明。」年曰:「適來悔相問。」師曰:「作家。」年便喝。師曰:「恰是。」年復喝,師以手劃一劃,年吐舌曰:「真是龍象。」師曰:「是何言歟?」年喚客司:「點茶來,元來是屋裡人。」師曰:「也不消得。」茶罷又問:「如何是上座為人一句?」師曰:「切。」年曰:「與麼,則長裙新婦拖泥走。」師曰:「誰得似內翰?」年曰:「作家!作家!」師曰:「放你二十棒。」年拊膝曰:「這裡是什麼所在?」師拍掌曰:「也不得放過。」年大笑。又問:「記得唐明當時悟底因緣麼?」師曰:「唐明問首山,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?」山曰:「楚王城畔,汝水東流。」年曰:「祇如此語,意旨如何?」師曰:「水上挂燈毬。」年曰:「與麼則孤負古人去也。」師曰:「內翰疑則別參。」年曰:「三腳蝦蟆跳上天。」師曰:「一任勃跳。」年乃大笑。館於齋中,日夕質疑智證,因聞前言往行,恨見之晚。
朝中見駙馬都尉李公遵勗曰:「近得一道人,真西河師子。」李曰:「我以拘文,不能就謁,奈何!」年默然,歸語師曰:「李公佛法中人,聞道風遠至,有願見之心,政以法不得與侍從過從。」師於是黎明謁李公,公閱謁使童子問曰:「道得即與上座相見。」師曰:「今日特來相看。」又令童子曰:「碑文刊白字,當道種青松。」師曰:「不因今日節,餘日定難逢。」童又出曰:「都尉言,與麼則與上座相見去也。」師曰:「腳頭腳底。」公乃出,坐定問曰:「我聞西河有金毛獅子是否?」師曰:「什麼處得此消息?」公便喝,師曰:「野干鳴。」公又喝,師曰:「恰是。」公大笑。師辭,公問:「如何是上座臨行一句?」師曰:「好將息。」公曰:「何異諸方?」師曰:「都尉又作麼生?」公曰:「放上座二十棒。」師曰:「專為流通。」公又喝。師曰:「瞎。」公曰:「好去。」師應喏喏。自是往來楊李之門,以法為友。久之,辭還河東。年曰:「有一語寄與唐明,得麼?」師曰:「明月照見夜行人。」年曰:「卻不相當。」師曰:「更深猶自可,午後更愁人。」年曰:「開寶寺前金剛,近日因什麼汗出?」師曰:「知。」年曰:「上座臨行豈無為人底句?」師曰:「重疊關山路。」年曰:「與麼則隨上座去也。」師噓一聲,年曰:「真師子兒,大師子吼。」師曰:「放去又收來。」年曰:「適來失腳踏倒,又得家童扶起。」師曰:「有什麼了期?」年大笑。
師還唐明,李公遣兩僧訊師,師於書尾畫雙足,寫來僧名以寄之。公作偈曰:「黑毫千里餘,金槨示雙趺。人天渾莫測,珍重赤鬚胡。」師以母老,南歸至瑞州,首眾於洞山,時聰禪師居焉。先是汾陽謂師曰:「我遍參雲門兒孫,特以未見聰為恨。」故師依止三年,乃游仰山。楊大年以書抵宜春太守黃宗旦,使請師出世說法。守以南源致師,師不赴,旋特謁守願行,守問其故?對曰:「始為讓,今偶欲之耳。」守大賢之。
住後,上堂:「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。」乃豎起拄杖曰:「這個是南源拄杖子,阿那個是經?」良久曰:「向下文長,付在來日。」喝一喝,下座。
上堂,良久曰:「無為無事人,猶是金鎖難。」喝一喝,下座。問:「如何是佛?」師曰:「水出高原。」問:「如何是南源境?」師曰:「黃河九曲,水出崑崙。」曰:「如何是境中人?」師曰:「隨流人不顧,斫手望扶桑。」
上堂:「雲收霧卷,杲日當空。不落明暗,如何通信?」僧問:「山深覓不得時如何?」師曰:「口能招禍。」問:「如何是佛法大意?」師曰:「洞庭湖裡浪滔天。」問:「東湧西沒時如何?」師曰:「尋。」問:「夜靜獨行時如何?」師曰:「三把茆。」問:「寶劍未出匣時如何?」師曰:「響。」曰:「出匣後如何?」師噓一聲。問:「鬧中取靜時如何?」師曰:「頭枕布袋。」問:「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?」師曰:「堆堆地。」曰:「見後如何?」師曰:「堆堆地。」問:「一得永得時如何?」師曰:「抱石投河。」問:「仗鏌邪劍,擬取師頭時如何?」師曰:「斬將去。」僧擬議,師便打。師住三年,棄去謁神鼎諲禪師。
鼎,首山高第,望尊一時,衲子非人類精奇,無敢登其門者。住山三十年,門弟子氣吞諸方。師髮長不剪,弊衣楚音,通謁稱法姪,一眾大笑。鼎遣童子問:「長老誰之嗣?」師仰視屋曰:「親見汾陽來!」鼎杖而出,顧見頎然。問曰:「汾州有西河師子,是否?」師指其後,絕叫曰:「屋倒矣!」童子返走,鼎回顧相矍鑠。師地坐,脫隻履而視之。鼎老忘所問,又失師所在。師徐起整衣,且行且語曰:「見面不如聞名。」遂去。鼎遣人追之不可。嘆曰:「汾州乃有此兒耶?」師自是名重叢林。
定林沙門本延有道行,雅為士大夫所信敬。鼎見延,稱師知見可興臨濟。會道吾虛席,延白郡,請以師主之法,令整肅亡軀,為法者集焉。
上堂:「先寶應曰:第一句薦得,堪與祖佛為師。第二句薦得,堪與人天為師。第三句薦得,自救不了。道吾則不然:第一句薦得,和泥合水。第二句薦得,無繩自縛。第三句薦得,四稜著地。所以道:起也海晏河清,行人避路;住也乾坤失色,日月無光。汝輩向什麼處出氣?如今還有出氣者麼?有即出來,對眾出氣看。如無,道吾為汝出氣去也。」乃噓一聲。卓拄杖下座。
上堂:「道吾打鼓,四大部洲同參。拄杖橫也挑括乾坤大地,缽盂覆也蓋卻恒沙世界。且問諸人向什麼處安身立命?若也知得
,向北俱盧洲喫粥喫飯。若也不知,長連床上喫粥喫飯。」
次住石霜,當解夏,謂眾曰:「昨日作嬰孩,今朝年已老。未明三八九,難踏古皇道。手鑠黃河乾,腳踢須彌倒,浮生夢幻身,人命夕難保。天堂並地獄,皆由心所造。南山北嶺松,北嶺南山草。一雨潤無邊,根苗壯枯槁。五湖參學人,但問虛空討。死脫夏天衫,生披冬月襖。分明無事人,特地生煩惱。」喝一喝,下座。
上堂:「一喝分賓主,照用一時行。要會個中意,日午打三更。」遂喝一喝曰:「且道是賓是主?還有分得者麼?若也分得,朝打三千,暮打八百。若也未能,老僧失利。」
因同道相訪。上堂:「颯颯涼風景,同人訪寂寥。煮茶山上水,燒鼎洞中樵。珍重!」
問:「達磨未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長安夜夜家家月。」曰:「來後如何?」師曰:「幾處笙歌幾處愁。」問:「一物不將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槐木成林。」曰:「四山火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物逐人興。」曰:「步步登高時如何?」師曰:「雲生足下。」問:「古人封白紙,意旨如何?」師曰:「家貧路富。」問: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」師曰:「三日風,五日雨。」
上堂:「夫宗師者,奪貧子之衣珠,究達人之見處。若不如是,盡是和泥合水漢。」良久曰:「路逢劍客須呈劍,不是詩人莫獻詩。」喝一喝。
上堂:「我有一言,絕慮忘緣。巧說不得,祇要心傳。更有一語,無過直舉。且作麼生是直舉一句?」良久,以拄杖畫一畫,喝一喝。
問:「己事未明,以何為驗?」師曰:「玄沙曾見雪峰來。」曰:「意旨如何?」師曰:「一生不出嶺。」問:「祖意教意是同是別?」師曰:「馬有垂韁之報,犬有驙草之恩。」曰:「與麼則不別也。」師曰:「西天東土。」問:「如何是學人自己?」師曰:「打骨出髓。」
上堂:「入水見長人。珍重!」上堂:「面西行向東,北斗正離宮。道去何曾去,騎牛臥牧童。珍重!」上堂:「春生夏長即不問,你諸人腳跟下一句作麼生道?」良久曰;「華光寺主。」便下座。
上堂:「藥多病甚,網細魚稠。」便下座示眾以拄杖擊禪床一下云:「大眾還會麼?不見道:一擊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。諸方達道者,咸言上上機。香嚴這麼悟去,分明悟得如來禪,祖師禪未夢見在。且道祖師禪有什長處?若向言中取,則誤賺後人,直饒棒下承當,辜負先聖。萬法本閑,唯人自鬧。所以山僧居福嚴,祇見福嚴境界,晏起早眠。有時雲生碧嶂,月落寒潭,音聲鳥飛鳴般若臺前,娑羅花香散祝融峰畔。把瘦筇,坐磐石,與五湖衲子時話玄微。灰頭土面住興化,祇見興化家風迎來送去,門連城市,車馬駢闐。漁唱瀟湘,猿啼嶽麓,絲竹歌謠,時時入耳。復與四海高人,日談禪道,歲月都忘。且道居深山、住城郭,還有優劣也無?試道看!」良久云:「是處是慈氏,無門無善財。」
問:「行腳不逢人時如何?」師曰:「釣絲絞水。」問:「尋枝摘葉即不問,如何是直截根源?」師曰:「楖栗拄杖。」曰:「意旨如何?」師曰:「行即肩挑雲水衲,坐來安在掌中擎。」問:「既是護法善神,為什麼張弓架箭?」師曰:「禮防君子。」問:「如何是佛?」師曰:「有錢使錢。」
上堂:「祖師心印,一印印空,一印印水,一印印泥。如今還有印不著者麼?試向腳跟下,道將一句來。設你道得倜儻分明,第一不得行過衲僧門下,且道衲僧有什麼長處?」良久曰:「人王三寸鐵,遍地是刀鎗。」喝一喝。卓拄杖下座。
上堂:「天已明,鼓已響,聖眾臻,齊合掌。如今還有不合掌者麼?有即尼乾歡喜,無則瞿曇惡發。久立珍重!」問:「磨礱三尺劍,去化不平人。師意如何?」師曰:「好去。」僧曰:「點。」師曰:「你看。」僧拍手一下,歸眾。師曰:「了。」
上堂:「北山南,南山北,日月雙明天地黑。大海江河盡放光,逢著觀音問彌勒。珍重!」問:「有理難伸時如何?」師曰:「苦。」曰:「這麼則舌拄上齶也。」師噓一聲,僧曰:「將謂胡鬚赤。」師曰:「夢見興化腳跟麼?」
示徒偈曰:「黑黑黑,道道道,明明明,得得得。」師室中插劍一口,以草鞋一對,水一盆,置在劍邊。每見入室,即曰:「看!看!」有至劍邊擬議者,師曰:「險喪身失命了也。」便喝出。
師冬日牓僧堂,作此字:「 」其下注曰:「若人識得,不離四威儀中。」首座見曰:「和尚今日放參。」師聞而笑之。
寶元戊寅李都尉遣使邀師曰:「海內法友唯師與楊大年耳,大年棄我而先,僕年來頓覺衰落,忍死以一見公。乃以書抵潭師,敦遣之。」師惻然與侍者舟而東下,舟中作偈曰:「長江行不盡,帝里到何時?既得涼風便,休將艣棹施。」至京師,與李公會月餘,而李公果歿,臨終畫一圓相,又作偈獻師:「世界無依,山河匪礙。大海微塵,須彌納芥。拈起襆頭,解下腰帶。若覓死生,問取皮袋。」師曰:「如何是本來佛性?」公曰:「今日熱如昨日。」隨聲便問師:「臨行一句作麼生?」師曰:「本來無罣礙,隨處任方圓。」公曰:「晚來困倦。」更不答話。師曰:「無佛處作佛。」公於是泊然而逝。
仁宗皇帝尤留神空宗,聞李公之化,與師問答,加嘆久之。師哭之慟,臨壙而別。有旨賜官舟南歸,中途謂侍者曰:「我忽得風痺疾。」視之口吻已喎斜,侍者以足頓地曰:「當奈何!平生呵佛罵祖,今乃爾。」師曰:「無憂,為汝正之。」以手整之如故。曰:「而今而後,不鈍置汝。」
後年 正月五日 示寂,壽五十四,臘三十二。銘行實於興化,塔全身於石霜。(續通鑑則平河東,在太平興國己卯。據佛運統紀,則師入滅於康定庚辰,以壽數逆而推之,則雍熙丁亥師始生,僧寶傳所載,恐失考證。)